三峡人物
毛泽东与林一山谈三峡工程和南水北调
发布时间:2010-09-14 04:01:00
2008年1月5日,《人民长江报》第一版用整版篇幅发表了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的文章《一山独秀林不老大江浩荡水长流》,记述了水利部原顾问、长江水利委员会原负责人林一山的事迹。
岁月如梭,如今林一山驾鹤西去已经2年多了。回忆和这位筚路蓝缕的水利专家也是儿女亲家的相识、相知,许多往事历历浮现在我的眼前,尤其是他关于三峡工程和南水北调问题与毛泽东面对面谈话的生动回忆,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长江”舰上首次谈话
新中国成立后,林一山献身水利事业,曾先后担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任、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兼党委书记、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简称“长办”)主任兼党委书记。林一山从事水利事业后,勤于学习,刻苦钻研,人们常说,他不仅是一位出色的领导者,而且堪称一代水利泰斗。
在林一山家的客厅里,有一张挂了半个多世纪的照片,照片是林一山和毛泽东面对面地站在“长江号”军舰上,神情专注地在谈话。回忆这张照片,林一山说:“那是1953年2月1913,我突然接到中南局的通知,要我随毛主席外出并汇报工作。”
为了随行方便,他被安排住在毛主席下榻的汉口“杨森花园”。这里原是四川大军阀杨森的别墅,环境幽静。
“我住下后,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我揣摩着毛主席此行的用意,琢磨着他会和我谈些什么。那天,我备齐了一切必要的资料,与毛主席一行数人分乘几辆小车驶向江边。毛主席在长江边下车后,步行穿过宽阔的江滩,时近中午,远望大江,显得格外浩渺。”
在武汉关附近临时搭建的一个码头上,毛泽东一行和林一山登上“长江号”军舰。军舰刚起锚,毛泽东就派人来找林一山。林一山匆匆带上一本为纪念《申报》创刊60周年出版的《中国地图》(1932年版),来到二楼毛泽东的卧舱里。进去之后,林一山发现,毛泽东早已在等候他了。
毛泽东身穿绿色的军呢大衣,头戴军帽,脖子上随意系着一条方格围巾,满面红光,不像是年已六旬的人。毛泽东见林一山来了,就向他快步走去,笑容满面地与他紧紧握手,并请他坐下。随即很随意地问他:“你过去见过我吗?”
“见过几次。”林一山回答说,“西安事变放走蒋介石以后,l937年春天,中央召开全国党的代表会议,我是白区代表,到了延安,主席曾参加过我们的小组会,我还问过许多问题。”听了林一山的回答,毛泽东幽默地说:“真对不起,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毛泽东温和的话语、平易近人的态度,使林一山原来有些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下来。毛泽东看见林一山手中拿的地图,问:“你这本中国地图哪儿来的?”
“是在东北打仗时,从汉奸那里弄到的。”林一山说。
毛泽东边看地图边说:“这本地图还是不错的。长征开始时我路过湖南、广东边界时,也弄到过一本,以后行军打仗经常用它,长征时它也给我帮了不少忙。”随后,毛泽东又注意到林一山的右手,关切地问道:“你的手是打仗的时候受伤的吧?”
“是的。是七七事变后,我在第一次和日本人作战时受的伤。”林一山说。
“你打了多少次仗?”毛泽东问。
“较大的战斗约有l0次,小规模的游击战可能有一二十次。”
“好,打一打仗有好处,可以减少主观主义。”毛泽东说。
随后,毛泽东开始详细地了解有关长江建设的问题。开始,毛泽东向林一山询问长江洪水的成因。他问长江流域的气象特点是什么,暴雨区是怎样分布的?林一山打开随身带去的长江流域图,着重介绍了长江流域的两个暴雨区:一个是从南岭向北流水的地区,如赣江、湘江、资水、沅水,时间大概是在四、五、六3个月。暴雨的发展是从江西到湖南,由南向北、由东到西逐步发展的。另一个暴雨区是四川盆地西部、北部、南部和三峡区间,也包括秦岭以南的汉水流域,时间是在七、八、九3个月。在一股情况下,这两个暴雨区的降雨时间是互相错开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长江不会发生大的洪水灾害。毛泽东听了,频频点头。
林一山又讲了长江洪水灾害的降雨情况。他说,如果这两个大暴雨区同时降雨,暴雨区的洪水汇合在一起,长江河道不可能安全泄洪,就会发生水灾。这种全流域性的降雨天气,一般5年至10年可能发生一次。另一种暴雨在较大的区域发生,即区域性暴雨,因暴雨强度太大,也会形成罕见的特大洪水。像历史上的1860年、l870年和1935年的洪水,就造成了特大灾害。这种隋况,在有历史记载的l000多年间,就发生过3次。
“长江流域暴雨最大的强度是多少?”毛泽东问。
“根据历史的记载,1935年7月间的一次暴雨的降雨中心在湖北五峰县,这次降雨的总量达l500毫米,比两湖地区通常年份一年的降雨量还多。这次暴雨造成的灾害使汉江中下游地区一夜之间就淹死8万多人。沣水下游死亡4万余人。川西的峨眉山青衣江流域因地形关系,每年的降雨总量都可达2000毫米以上,所以称之为‘川西天漏’。”
毛泽东听了林一山的上述一番话,说:“真了不得!”随即转身问随行的公安部部长罗瑞卿说:“罗瑞卿同志,你这个高个子有多高啊?”
“大约有一米八几。”罗瑞卿笑着回答。
“呵,长江真能下雨,有的地方年降雨的深度,比你罗瑞卿这个子还要高啊!”毛泽东说。
接着,毛泽东又以极大的兴趣向林一山询问了气象、水文、洪水成因以及为什么有一些暴雨往往出现在某些地方等问题。
林一山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一一作了回答。
“有意思,有意思!空气里有气团,气团分高压、低压,这气象学里也有蛮多的辩证法嘛!”毛泽东听后笑着说。
‘“长江号”军舰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破浪前进。毛泽东透过窗户凝视着奔腾不息的江水,说:“要驯服这条大江,一定要认真研究,这是—个科学问题。”
随后,毛泽东又转身问林一山:“长江的水文资料你们研究得怎样?”
林一山一听这话,不禁暗自佩服毛泽东对水利问题如此内行。他说:“我们已经组织了一支力量,整编了长江历年的水文资料。这些资料数以万计,重以吨计,统统作了整理。但是由于北洋军阀和国民党时期打了多年的内战,长江干支流、上下游各站的记录,时有短缺,有的还互相矛盾。因此,在整编过程中,我们不得不采取各种办法辨别真伪,作些插补、延伸,有些记录不得不用人工的办法去塑造‘洪峰’。”
“什么叫塑造‘洪峰’?整理资料怎么还能插补和延伸?”毛泽东听到这里,打断了林一山的话,好奇地问。
林一山解释说:“工程师在整理水文资料的时候,如果某一地、某一个时期缺乏实测的资料,而设计上或其他工作又需要所缺的资料,便利用一条河流上下游河段的实测资料,通过计算分析,进行合理的插补、延伸。如某次洪峰我们没有测到,就可以利用上述方法获得数据,推求洪峰,这就叫人造洪峰……”
“这个方法真有趣,很有科学道理!”毛泽东又详细询问了一些有关的具体问题。
听了一个多小时的汇报后,毛泽东显得很兴奋,他对林一山说:“你不要走,我请你吃饭。”
林一山回忆说,毛泽东吃饭很简单,只有两菜一汤,除了辣味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菜。毛泽东吃得津津有味,他边吃边对林一山说:“我在北京很忙很乱,出来后空气新鲜,能自由地谈问题,了解情况。”
当日黄昏,船泊黄石港。深夜,毛泽东来到黄石钢厂视察。工人们看见毛泽东,非常兴奋,奔走相告。毛泽东边走边看,不时与工人们亲切交谈。
21日上午,军舰抵达九江港。毛泽东下船上岸。在中心大街尽头,迎面涌来了潮水般的群众。听完九江地委有关人员的汇报后,毛泽东一行又乘船继续东行。
当庐山逐渐消失在朦胧的天边时,毛泽东又与林一山交谈起来。这次谈话,毛泽东主要了解的是长江流域水资源的开发利用问题。
林一山向毛泽东汇报了长江平原防洪工程的规划。
当汇报到治理长江的第三阶段是修建山谷水库时,林一山展开一张长江流域水利资源综合利用规划草图,图上的干支流标着许多兴建中和规划中的大大小小的水库群。
“我们计划兴建一系列梯级水库来拦蓄洪水,从根本上解除洪水的威胁,同时开发水电,改善航道,发展灌溉,从根本上解除洪水的威胁。”
毛泽东边听林一山的汇报,边凝视着祖国的万里江山图。从青藏高原的长江源头,莽莽昆仑、金沙江、大渡河、岷江、嘉陵江、乌江、湘江、汉江、赣江……直到上海、长江口,他在图上比画了—个大圆圈说:“太好了,太好了!”
随后,毛泽东将目光移向三峡峡谷,低头沉思片刻后,突然指着三峡以上的地区对林一山说:“这样许多支流水库都加起来,你看能不能抵上修三峡这个大水库?”
林一山回答说:“从长江致灾洪水的主要来源说,这些水库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三峡水库的防洪效益。”
毛泽东听了,指着三峡东口说:“那为什么不在这个总口子上卡起来,毕其功于一役?就先修这个三峡水库怎么样?”
毛泽东的话说出了林一山酝酿已久但未敢贸然提出的想法。于是,他兴奋地回答说:“我们很希望能修三峡大坝,但现在还不敢这样想。”
“都加起来还抵不上一个三峡水库,你不是也这样说了吗?”毛泽东笑着说。
林一山见毛泽东兴趣正浓,又向他介绍了美国人萨凡奇在新中国成立前提出的关于开发三峡的YVA计划。毛泽东问林一山当时的造价。林一山说,萨凡奇提出的造价是13亿美元。毛泽东随即派人把罗瑞卿找来,了解人民币与美元的比价。他们一算,认为造价不算高。毛泽东还询问了有关工期和地质条件等方面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毛泽东又派人找林一山,说要请他吃饭。这次与上次一样,仍是两菜一汤,主菜还是辣味。席间,毛泽东边吃边问:“你有多少工程师啊?”
“有27啦工程师。”林一山说。
毛泽东听了,放下筷子,惊讶地说:“你的工程师过百啊?”
“1949年时,别的单位不要的工程师,我都要了嘛!”
“那么,你有多少技术员呢?”
“有l000多。”
毛泽东听了,更加惊讶了,说:“哦,技术员过千啊!”
“是啊,我登报招收技术员,这一下他们都到我这里来了。”林一山说。
毛泽东的赞叹,使林一山很受鼓舞。回到北京,毛泽东就找水利部部长傅作义,谈了与林一山的上述对话,要傅作义加强水利方面的技术力量。
军舰继续顺流而下,当晚停靠在安庆码头。
中共安庆地委书记汇报时说大别山很多老百姓得了大脖子病,毛泽东指出:“这个病是饭食缺碘造成的,多吃海带就可以防治。”
天亮以后,军舰驶往南京。毛泽东起床后,在换乘的“洛阳号”军舰甲板上,应舰上官兵们的要求,与全体水兵合影留念。毛泽东向林一山等人招手说:“你们也来吧,我们也合一个影。”
随后,应“洛阳号”军舰舰长的请求,为海军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次日,毛泽东回到舰上后,又与林一山谈了南水北调的问题。
毛泽东问林一山:“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能不能把南方的水借给北方一些?这件事你想过没有?”
“想过。当我想到全国农村水利化问题时考虑过。”
“你研究过这个问题没有?”毛泽东又问。
“没有。”林一山说。
“为什么?”
“不敢想,也没有这个任务。”
这时,毛泽东用铅笔在地图上指着白龙江问:“白龙江的水能不能引向北方?”
“不行。”
“为什么?”
林一山回答说:“白龙江发源于秦岭,向东南流向l四JJl盆地,越向下游水量越大,但是地势较低,不可能穿过秦岭把水引向北方。白龙江水引向西北更有意义。引水工程也有兴建的可能性。越是河流的上游,地势越高,居高临下,则利用地势自流引水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水量却越小,因此引水价值不大,河流越是下游水量越大,地势又越往下越低,引水工程的可能性就越小。”毛泽东觉得林一山说得有道理,就没有再往下问。
毛泽东又把铅笔指向嘉陵江干流的西汉水说:“这里行不行?”
“也不行。”
“为什么?”
林一山用白龙江不能引水的原因作了说明。
“汉江行不行?”毛泽东又问。
“汉江有可能。”林一山回答说。
“为什么?”毛泽东问。
“汉江与黄河、渭河只隔着秦岭平行向东流,越往东地势越低,水量也越大,而引水工程的规模反而越小。”
这时,毛泽东用铅笔从汉江上游至下游画了很多杠杠,每画一道,他都问:“这里行不行?”林一山说:“这些地方都有可能性,但要研究哪个方案最好。”
当毛泽东指向丹江口一带时,林一山说:
“这里可能性最大,可能是最好的引水线路。”
“这是为什么?”毛泽东听后当即问道。
林一山说:“汉江再往下,即转为向南复向北,河谷变宽,没有高山,缺少兴建高坝的条件,因此不具备向北方引水的有利条件。”毛泽东听了丹江口一带可能有条件兴建引水工程时,高兴地说:“你回去以后立即派人勘察,一有资料,就给我写信。”
林一山为什么说丹江口一带可能性最大呢?因为当时他们在研究汉江中下游防洪问题时,曾提出过丹江口工程。只是还没有考虑到用这个工程进行南水北调。毛泽东的提醒,使他想到如果经过调查研究,丹江口工程有可能作为南水北调的一个方案。于是,这次接见后不久,他便布置了引汉济黄线路的勘察。这一年,林一山他们在丹江口河段勘察了三条线路,其中一条就是由丹江口水库自流水,通过“方城缺口”向北方引水的线路。他将这一结果迅速报告给毛泽东。何谓“方城缺口”?方城在豫南汉江支流唐河的上游,豫南境内有一处地方的南北水系分水岭的地势较低,略施人工,便可引水北去。宋代已经发现并作过引水的尝试,因而史称“方城缺口”。
军舰快到南京时,毛泽东又叮嘱林一山说:“三峡问题暂时还不考虑开工,我只是先摸个底,中央分管这项工作的同志,你也暂时不要跟他们讲,但南水北调工作要抓紧。”
林一山回忆说,他后来才知道,在同他谈话以前(即1952年10月),毛泽东曾去黄河视察,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王化云向毛泽东汇报时,
表示有引水济黄的打算,毛泽东说过:“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一点水来是可以的。”就在这次“长江号”军舰上接见林一山的前几天,毛泽东又召见王化云,了解通天河的引水调查情况。当他听说只能引水loo亿立方米时,当即表示:100亿太少了,如能在长江多引些水就好了。这样看来,毛泽东这次约见林一山的目的是看有没有更好的调水方法。结果,林一山不仅与毛泽东谈论了引水的选址选线问题,而且认为引汉水到华北的方案更具优越性,毛泽东显然是满意的。因此,他才指示林一山抓紧进行南水北调的调研工作。
军舰到达南京以后,毛泽东握着林一山的手说:“我算是了解长江了,了解了长江的许多知识,学习了水利,谢谢你!”林一山事后感慨地说:“在‘长江号’军舰上与毛主席的谈话,使我豁然开朗。毛主席的眼光、胸怀和气魄,确实与一般人不同,他从战略的高度,抓住了长江建设中最为关键的三峡工程和南水北调这两大课题。”
专列上的交谈
大约在1954年11月的一个晚上,林一山接到通知,要他到汉口车站汇报工作。上了火车以后,他才知道是毛泽东的专列。车上除了毛泽东外,还有刘少奇和周恩来。
简单的问候后,周总理要林一山汇报三峡工程问题。林一山当时心想,以前毛主席曾说三峡工程只是摸个底,暂时不考虑上马,要他着重研究南水北调的问题。因此,对这次汇报他觉得心中无数,都是问答式的。汇报一开始,毛泽东就提出三峡工程在规划设计上的一些重大问题。
“不靠外国人,我们自己能不能解决?”毛泽东问。
“这个问题,就看中央怎么考虑,如果给我们一段时间,就是在我们完成汉江丹江口工程以后,我们的科研水平可以达到世界水平。这时,我们应当可以自己建设三峡工程。因为丹江口工程在世界上也属于一流工程。如果三峡工程需要尽早建设,那就需要苏联专家帮助我们。”
毛泽东又问三峡的地质条件怎样?
林一山说:“我们虽然缺少先进设备,但在坝址地质问题上自有主见,而且看来是正确的。比如,我们一开始就认为美国工程师萨凡奇所选择的南津关坝址不合理,我们把坝址暂定为三斗坪河段。三斗坪河段地质基础是花岗岩,这种地质条件各方面都比较好,也不存在大坝漏水的问题。但花岗岩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容易风化。在三斗坪河段中,水下的覆盖层有多深多厚,我们现在还无法知道。只是在河岸上和山脚下的岸坡上做了一些坑探,大约在30米以下就可以打到较好的岩层。据苏联专家说,世界上花岗岩河段的覆盖层最深的可以达到100米。”
毛泽东听了有些不安,问:“100米以下怎么样呢?”“l00米的意思,就是说以下就是好的岩石。我们估计三峡河段不会这样严重。覆盖层和半风化层最深的可能只有30米。主席不要担心这个问题,如果三斗坪河段的花岗岩风化层太厚,三斗坪上下的火成岩河段有25公里,我们可以选择的河段很多,在离三斗坪河段只有几公里的上游就是片麻岩河段。”林一山说。
毛泽东听了,脸上漾起了笑容。
不一会儿,火车进入广水车站。火车停下的时候,周恩来对林一山说:“广水到了,你就可以回武汉了。”毛泽东听了,说:“你不要回去了,我们就聊天吧。”
毛泽东问林一山说:“中央的同志有谁了解你呀?”林一山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他对毛泽东提的这个问题没有思想准备。因此,就没有随便回答。“陈云了解你吧?”毛泽东见林一山不说话,问道。这时,林一山感到更不好回答。尽管在辽南工作时,陈云曾直接领导过他,而且时常见面,应当了解自己。但是他为什么不回答呢?当时他心想:“我一生有缘晋升的机会并不少,但我不愿靠什么机缘升迁。”据他所知,当时中央已有意要他去一个部主持工作。这样他就必须离开长办,离开毛主席、周总理交办的工作,而这是他难以割舍的,因而他缄口不言。
毛泽东见他不表态,就说:“好吧,我们换个话题吧。”于是,毛泽东开始和他谈论美国的经济。“美国和我们中国的条件比起来,我们的条件怎么样?”林一山回答:“我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只从一般的地理条件说,我们与美国相比,各有利弊,相差也不会太大。在农业上,我们的可耕地尤其是平原土地,比美国少得多。但是我们的气候条件不比美国差。我们的祖先对于在山区丘陵地带开发水平梯田有丰富的经验。我们的山多,而且地下矿藏多在山区。山区河流的落差大,水利资源更加丰富,远远超过美国。”这些话,毛泽东听了很感兴趣。
火车行驶到郑州,为了保密,开进了一个偏僻的货运车站。毛泽东因为准备听取吴芝圃的汇报,于是对林一山说:“现在你可以休息,天亮以后暂不要回武汉,我请你吃早饭。”天亮以后,毛泽东起得很早,通知林一山到他的房间里用早餐。到毛主席的卧室坐下后,林一山发现对面坐着江青。当江青问林一山是哪个县的人时,毛泽东对江青说:“你们是老乡,你还不知道?他是文登县,在半岛的东边;你是诸城,在半岛的西边,相隔很近嘛!”
早餐后,林一山回到武汉,然后到北京向李葆华汇报了毛泽东这次接见的情况,李葆华说:“刚才国务院来了一个文件,你可以看一看。”原来是苏联同意派专家到中国帮助长江流域规划和三峡工程的研究工作,第一批苏联专家共12人即将来华。
林一山后来说:“中央此时决定将治江大事提上国家的议事日程,当时对我来说不免有些意外,但也事出必然。l954年洪水的大破坏,在危急时刻,荆江分洪工程发挥的作用,以及毛主席两次听我汇报,还有我多次送交的汇报信,对中央决心根治长江、开发长江,显然都在发挥作用。”
两次政治局会议上的汇报
1956年,毛泽东发表了《水调歌头?游泳》。在这之后不久,他在武昌东湖第三次接见了林一山。在此之前,毛泽东接见了武汉地区一些有代表性的人物。他一见到林一山,就说:“你这个‘长江王’来了。”合影留念后,林一山被告知到楼上见毛泽东。
林一山来到毛泽东的房间,见李先念也在场。这时,毛泽东显得很高兴,他对林一山开玩笑说:“你看能不能找个人帮我当主席,我给你当助手,帮你修三峡大坝好不好?”李先念也在一旁凑热闹说:“这个大坝长我都想当噢!”谈话间,毛泽东向林一山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党中央决定修三峡大坝!
这次接见虽然短暂,但毛泽东对三峡工程的表态,却非常重要。林一山后来说:“毛主席的《水调歌头?游泳》对当时争论中的三峡工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掀起了全国性的三峡热。”对三峡工程持不同意见的人认为,这只是一首美丽的诗篇,对工程之可否并无实际意义。林一山却不赞成这种说法。他说:“只要看看这首诗发表的前后几年间,毛主席一再向我了解有关三峡的情况,就不会同意这种看法。”
1958年1月11日至22日,毛泽东在广西南宁主持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开始前,他派飞机把林一山接到南宁。当时,有人向毛泽东反映:“还有反对上三峡的。”毛泽东说:“那好,把反对三峡工程的人也接来。”但在南宁会议上,赞成和反对上三峡工程的双方只是分别向会议作汇报,私下里并未交换意见。
会上,林一山遇到的问题,首先是三峡工程的造价问题。会前,他要长办的施工造价人员对造价进行计算,经过仔细推算,估计三峡工程总造价为72亿元,这个数字与美国专家萨凡奇估算的造价相同。当他在会上报出这个数字时,周总理说,如果少装机50万千瓦,504L够不够?林一山说够。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的其他人员见林一山回答很干脆,估计他还留有很大余地,就问25亿行不行?林一山说那不行。有的人劝他说行,他仍坚持己见。毛泽东见林一山坚持50亿的造价,就说:“那好吧,就算你说的这个造价,少装机,先把大坝修起来防洪。”接着,毛泽东说:“你不会在中央决定开工后,又说钱不够了吧?”“不会的。”“为什么?”毛泽东问。林一山回答说:“有的单位在造预算的时候压低造价,工程开工之后,再增加投资。长办不会这样,长办预算工程造价的时候,在高低之间,向来就是就高不就低,多报而不少报,以保证工程的顺利完工。现在的这个72亿,就是从原来的折衷数160lZ逐步减下来的。”毛泽东对林一山一方面能如实回答、另一方面又坚持不再任意降价的态度,显然很满意。
1958年夏天,毛泽东在武昌东湖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一天拂晓,林一山接到电话,要他向毛泽东汇报。他很奇怪:按照习惯,这是毛泽东休息的时候,怎么可能听他汇报?当他怀着不解的心情按时到达武昌东湖时,才知道确有其事。他从与会同志的谈话中得知,这天毛泽东通宵未眠。大家劝毛泽东去休息,他硬是强打精神坚持开会,最后竞在会场上睡着了。为了让毛泽东多休息一会儿,大家暂时休会。毛泽东醒后让大家回去继续开会。直到中午,毛泽东才听取林一山的汇报。这次毛泽东询问的主要是有关三峡水库的使用寿命的情况。当时,林一山并未作准备,他只是简单地回答说:“至少可以运行200年N300年。”他这是根据三峡以上千支流在300年内不修建任何水库的情况下作出的估计。毛泽东听后,思忖半晌,惋惜地说:“这样大的工程,千年大计的工程,二三百年就淤死了,太可惜了!”
毛泽东对三峡水库使用寿命的担心,使林一山首先想到毛泽东对三门峡水库的担心。在修建三门峡水库之前,毛泽东就说:“你们修水库,可不要修成泥库啊!”可见,这是毛泽东特别关心的—个问题。林一山回忆说,20世纪50年代末三峡工程未能上马的原因,除了国家经济困难、中苏关系破裂、对世界战争的考虑所顾忌的工程防护等因素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水库寿命的问题。1963年,毛泽东曾经和王任重谈及这个问题,毛泽东对王任重说,三峡工程他不想干了。王任重问:“您对三峡最担心的是不是水库的使用寿命问题?”毛泽东回答说是。看到毛泽东对这个问题如此重视,林一山回去后马上组织技术人员进行专门研究。1964年夏天,林一山带领一些高级技术人员到东北、内蒙古、西北等实地考察了十几条河流,调查了水库淤积问题,不到半年时间就取得了突破性成果,随即他向周恩来作了口头汇报。后来形成书面材料报给了周恩来,l966年由周恩来转给了毛泽东。林一山说:“由于黄河流域遇到的问题较多,很早以前,周总理就让我研究黄河问题。经过实地调查,我提出在Zl'-J峡水库增设排沙设施的解决方案,这一方案得到周总理的支持,改建成功。三门峡改建完工后,经过几年的调度试验,库区泥沙达到了进出平衡。这为后来兴建的葛洲坝工程作了一次成功的试验,为解决葛洲坝库区泥沙淤积问题提供了可靠的依据。”